鲍勃·迪伦有一首歌:《My Back Pages》, 我听了差不多有 600 遍。虽然我一直有将喜欢的东西重复看,重复听的习惯。但一首歌听 600 遍,至少对我来说,并不是经常有的事情。
我已经记不太清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了,但依稀记得那时候算是人生的艰难时刻。说艰难可能有点过分,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生存的压力。每天睡到 11 点,起床下楼买午饭。随便看着一个番剧吃完午饭,然后翘掉下午的课,玩游戏到深夜。第二天依旧重复。如果快要考试了,就拿出书,找好复习资料,去图书馆认真读几天书。有时候可以勉强通过,有时候也会补考以至于重修。
听起来关于艰难的形容,像是无病呻吟,确实也是无病呻吟。刚从高考中解放出来,也还未有身入社会后的压力。每天考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,打游戏,读书,社恐。并没有做什么出彩的事情,倒是犯了很多错误。在大三的时候,大家都准备考研或是工作。我不太清楚我应该干什么,似乎考研可以让我得到三年的缓冲,还有一个研究生学历。所以我也买了一大堆考研资料,甚至还买了新的钢笔和草稿纸,准备有所作为一番。
简言而之,我并不是自暴自弃,但也没有做出什么努力。在十一岁的时候我期待自己二十一岁的时候会有能力完成很多事情,但当时间真的来到了二十一岁,我却感到自己像是置身于沙漠中。没有方向,一望无际,随身携带的淡水正在减少,结局的不确定无非就是在哪里曝尸荒野罢了。我在很多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。现在以未来的视角向过去看时,这种感觉尤为强烈。就像是我没法触摸到任何东西一样,我正在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旁边我的人生,没法对任何事情做出感觉和回应。考研,尽管付出努力后,可以得到一份研究生学历。但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以带给我什么,或是将我引向何方。置于所学的内容本身,我并不能提起任何的兴趣。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张三维铁碳相图需要花那么长时间去讲解,为什么一段阐述晶体制备优点的句子需要一字不差地背下来。也许并不是我的问题,但我需要承担后果。
不过所幸的是,高中时锻炼的痕迹还在,即使每天都晚睡晚起,身体也不至于垮掉。除了那些搞不明白的事情之外,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阅读上了。虽然不至于如饥似渴,但也确实读了不少的书。大部分是小说,也兼具一些文艺评论和哲学的经典著作。这些东西就像是应急食品一样,至少是让我还有行走的能力。但应急食品总有吃完的时候,没人可以永远依靠理念而活着。尽管现在看来,这些东西至少是给了我思考的能力。但在那时候,我需要的并不是长远发挥作用的东西,而是一把斧头。
不过在某一天,这种情况永久地改变了。
我印象中似乎是在准备什么课程的考试。福州的天气依旧炎热,只能依靠空调才能呼吸。面前是一本厚厚的教科书,三位老师在这本书上花了一整个学期来向我们讲授其中的内容,但我却丝毫没有印象。笔记本电脑打开着,私人 FM 正在依照过去的数据推荐着新的音乐。我一行字都写不出来,但软件却不会因此而停止工作。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,Roger McGuinn 一点也不不拖泥带水的声音就刺了出来,那是《My Back Pages》。
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首歌的锋利之处,我只是点了下红心,将其归入“我喜欢的音乐”那一类中。但喜欢的音乐足足有 1500 首,其中大部分我已经不会再听第二遍了。有意思的是,这首歌并不是,在随后的几周里,我反复的听,几乎恨不得将声音都囫囵地吞下去。其实我并不懂歌词的意思,即使是翻译成了中文的版本。但不知怎的,每次当鲍勃·迪伦唱到
My existence led by confusion boats
Mutiny from stern to bow
的时候,我总是会有种踩在了地面上的感觉。随着我一遍遍的听到这句歌词,我感到似乎很多东西都在回归我的体内。但那并不是存在于现实的东西,而是一种被称为信念的东西。那个时刻之前,我总是感到像是身处一艘混乱之船,一眼望去皆是未知。海面并不翻腾,而远处的天空也并未有乌云。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静止的。
想起更早的高中时期,我期望自己可以在未来做点什么出来。但我对这个“什么”却没什么想法。于是决定不论那会是什么,我都应该做好充足的准备,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。于是我放弃了大部分东西,将航向设定向深海,一股脑的向前冲刺。幸运的是,这些努力最终给了我一些回报。但正如命运的馈赠会在暗中标好价格一样,我为了向前走而丢弃的东西,并不是可有可无的。但我在当时并不能看到这一切,决定之间的联系只有在事后才能看得出来。当船沿着河道向下时,罗盘并不重要。只要沿着越来越宽的河面前进,最终就会抵达入海口。
但当我真的抵达了一望无尽的海面时,我却发现我根本是寸步难行。特别是失去了方向,所谓前进的自由此时却像是牢笼一般将船锁死。我试图将方向摆正,但目及之处并没有指引我方向的参照物。船上的资源也在先前的冲刺中消耗殆尽,我只能将帆升起,希望海风能将我带至下一个岛屿。这无异于将自身再次交给了未知。对抗未知是极耗体力的工作,它会渐渐消耗身体中被称为信念的东西,让先前昂扬的斗志渐渐干瘪下去。
与未知的对抗大概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情,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穿越未知,抵达森林的另一面。如果没有内心中火焰的支撑,被未知吞噬不过是时间问题。在三四十岁时幡然醒悟过来时,却只能发现炉火早已熄灭,身体与二十岁的年纪被一起埋葬在了森林深处。
不过事情并不总是那么糟糕,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。尽管周遭的景物完全一致,尽管罗盘已经丢失。这首歌像是火焰一般,噼啪作响地燃烧着,即使闭上眼睛,也能看得到那生命力。身体中缺失的信念重新生长起来。虽然在当时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,但在未来向过去看时,就能清楚的看到锋利的词语将时间一分为二。
未知是常有的。或者说,我们似乎与生俱来的,就与未知相伴。我们在大部分时候都无法看清前进的路,所能依靠的只能是被称之为方向感的东西。这种虚幻的东西很多时候并不能帮我们渡过难关。前进是需要信念作为燃料的,如果在燃烧殆尽之前,我们还未抵达下一座岛屿,结果或是沉船,或是继续徘徊在未知的迷雾里。
但很显然,我幸运的得到了锋利的斧头,并借此劈开了被未知冰封的大海。
至于这是劫后余生,还是新的开始。未来的我自会作出判断。
Ahh, but I was so much older then
I’m younger than that now